第6章 男人

青云觀一帶山高林密，空氣濕潤，故盛產(chǎn)蘭花。清虛以前在山上挖藥時，動輒挖幾苗品相好的蘭草回來培育。幾十年下來，一代代淘汰選優(yōu)、一代代變異改良，竟培育出幾百盆國蘭名品。

他當時不解，問師傅種那么多蘭花做甚？師傅玩笑似的告訴他：“我死之后，你要是日子過不下去了就賣上幾盆，夠你生活一陣子的。”

當時還不大信，今日一見，才知道師傅說得果然不假。

不知不覺，已是晚上十二點了。

他站起來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哈氣，心道：看樣子吳姐今晚有可能不回來了，索性睡覺算了。

上了床，睡得并不踏實。

一夜沒有睡好，天亮時分他才迷迷糊糊睡去，睜開眼睛時已是上午十點了。

吳姐回來了嗎？他急忙從床上跳起，開門出了臥室往樓上跑去。

到了吳媚門前，他小心翼翼的敲了敲門，里面沒有絲毫動靜，推開門一看，吳媚的臥室里空空如也，床鋪收拾得干干凈凈整整齊齊，想必早就出去了。

下了樓，見茶幾上放了一張紙條和一摞錢，旁邊還放了一串鑰匙。他拿起紙條一看，果然是吳姐留給自己的留言條。

上面寫道：今天和祁總簽合同，估計中午回不來了，給你留了一千元錢，你想吃啥就出去自己買，鑰匙在桌上。

還好，從紙條上看不出任何異常，看來昨晚之事吳姐并沒有發(fā)覺，他不禁松了一口氣。

雪白的襯衫，筆挺的西裝，锃亮的皮鞋，頭發(fā)烏黑明亮。帶著某種卑微反彈出來的強烈虛榮，陸子風走在大街上，似乎覺得自己已經(jīng)融入到城市的滾滾紅塵中了。很明顯，異樣的眼光幾乎沒有了，人們的目光只在他的臉上略一停頓便匆匆滑過，不再是那種動物園里看猩猩的神態(tài)。

于是他很高興、很自在。

“你是青云山來的吧？”走進小飯鋪，老板娘一句話便將他剛剛壘起來的一點自信轟塌。

“你……你怎么知道？”他仿佛看見了鬼。

“從你走路的姿勢上看出來的。”老板娘也是一口青羊土腔，她笑瞇瞇看著他說道，“我也是青羊人?！?/p>

見他不明白，老板娘爽朗的笑了起來，指著他的腳說道：“你走路腳抬得太高，平平的街道，你反而走得深一腳淺一腳的，一看就是常年在高低不平的山路上走出來的?！?/p>

陸子風臉一紅，卷著舌頭訕笑道：“娘娘說得在理兒！”

“娘娘？呵呵……”老板娘又笑了，“城里人叫阿姨。”

陸子風的自信已經(jīng)稀里嘩啦一塌糊涂了，他紅著臉局促的說道：“娘娘，來一碗甜米湯，六根油條?！?/p>

老板娘不笑了，送過來一碗稀飯和六根油條，低聲對他說道：“娘娘告訴你，這里人把甜米湯叫稀飯或者米粥。稀飯就是稀飯，并沒有咸甜之分，只有咱們青羊山區(qū)人才把‘淡’說成‘甜’?！?/p>

陸子風的臉頓時變成了豬肝色，他不敢再開口，只剩下點頭的份了。他甚至覺得飯鋪里所有的人都在看著自己，無論是進城的民工還是衣冠楚楚的城里人。

老板娘指著他身上的衣服大聲說道：“看樣子你在城里混得不錯！”

“還好！”他頭也不抬，心虛而膽戰(zhàn)心驚地喝著稀飯。

再次走到大街上，一切似乎又都恢復(fù)了原樣。再看人們紛紛投來的眼光，自己仿佛是一只蝙蝠，既不是山里的野獸也不像城里的鳥兒，不過是一個偷了城里人馬甲來穿的民工。他惴惴不安地進了一家中藥鋪，買了十幾條陳年艾條，然后逃也似的匆匆離去。

吳姐中午并沒有回來，陸子風只好蒙頭大睡。

他的臥室門并沒有關(guān)嚴實。睡得迷迷糊糊時，突然聽到了很響的開門聲。吳姐回來了，他醒了過來。

他的耳朵一向很靈，透過門縫，他聽到了吳姐站在客廳門口壓低嗓門說話的聲音：“張總，今天不行……”

看樣子，門口另外還有別人。

一個男人沙啞著嗓子說道：“怎……怎么不行？看……看在我送……送你回來的份上，我……我在你屋里坐……坐會兒……總可以吧?！?/p>

“張總，謝謝你送我回來，你看這樣好不好？今天你喝多了，你還是回去好好休息休息，我也累得不行了，有事咱們改日再說吧。”吳姐的語氣里明顯有一種低聲下氣的成分。

那人硬著舌頭不依不饒道：“正……正因為喝……喝多了，我才想在你這……這里睡會兒覺?！?/p>

“我的頭很疼，今天真的不行?！眳墙闾撊醯牡挚怪?，看樣子，她真的不敢得罪那人。

那人笑了起來：“你……你頭疼你睡你的，我睡我的，我……我不影響你?！?/p>

接著，也不知那人對她做了什么，就聽吳姐驚叫一聲，然后小聲說道：“張總，這樣不好，你還是回去睡吧，我要關(guān)門了?！?/p>

此時，陸子風已經(jīng)聽出來了，那人在動手動腳糾纏吳姐，企圖很明顯。不過他弄不明白為什么吳姐還對他如此客氣？這種事情要放在青羊山區(qū)，早就被罵得狗血淋頭抱頭鼠竄了。

他決定出去看看。

那是一個滿身酒氣的老男人，面皮松弛，眼袋很大。吳姐和他隔著一臉寬的門縫說話，吳姐手扶門把用手和膝蓋頂著門，那人手攔著門邊想推門進來，兩人正在暗暗較勁僵持。

看見陸子風，那人臉色頓時變了，舌頭也利索起來，他哼哼冷笑道：“怪不得呢！原來是有了男人了？”

這話很難聽，陸子風的臉刷一下就白了，心中的怒氣一股一股往上躥起，恨不能沖上去照著那張驕狂不可一世的老臉狠狠踹上一腳。

吳姐一回頭，發(fā)現(xiàn)了站在身后的陸子風。她臉上的表情頓時窒了一下，急忙給他使眼色讓他回臥室去。陸子風怒視著那人一動不動，她又急忙賠著笑臉對老男人說道：“張總，你想哪里去了？這是我表弟?！?/p>

趁著吳媚手上松勁之際，那人撞開門擠了進來。

“你哄鬼？鬼才信？”他也不看吳媚，而是帶著一種居高臨下旁若無人的神態(tài)，上下打量了陸子風一番。一雙眼睛緊盯著陸子風，嘴里不干不凈肆無忌憚道：“嘿嘿……常言道，表姐表弟、床上粘似蜜。是不是這樣小伙子？”

老男人這話無異于提著陸子風的耳朵扇耳光、掰開他的嘴巴吐痰。陸子風心里如同被捅了一刀。簡直太糟蹋人了！憤怒終于忍無可忍，于是他想也沒想便并指在老男人胸前的‘任脈’上奮力戳了一下。